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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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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空鵝毛大雪飄飛,陵城街道上來往行人並不多,偶有修士禦劍而來,踏雪入城,很快消失在融融月色中。

戌時不到,街道便徹底安靜下來。

街頭青石鋪就的地面被厚雪掩埋,白花花一片看不見盡頭。

可陵城最繁華的悅來樓,此刻卻燈火通明,來往食客不斷。

桃夭撕破一枚傳送符,一息的時間。

他與季君竹便已出現在悅來樓門口。

“餓不餓?”

桃夭微側頭,桃花眼眼尾自然上挑,眸中盛著溢出眼眶的柔情。

站在他身側的女子費力的扭回頭,她蹙著眉,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埋在厚厚的絨毛大氅內,露出一雙黑濯石般大小的眼睛。

一陣寒風掠過,她佝僂著背,重重的咳嗽出聲。喉腔發出“謔拉”撕心裂肺的咳嗽音。

桃夭眼底滑過一抹心疼,他伸手想幫著她輕拍背脊。

卻不料本是佝僂著身子的女子眼疾手快的避開。

她掏出一只青玉瓷瓶,倒出一粒指甲殼大小的丹藥,仰頭咽入口中。

方才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戛然而止。

“你……”桃夭的手頓在半空,視線一錯不錯的盯著季君竹手中的丹丸,眸中覆雜一閃而逝。

若是他方才沒有看錯,季老魔餵入口中的丹藥為低階回春散。

桃夭手有些抖,眼前的女子是曾站在玄天大陸頂端的女魔頭。她窮盡一生,有自己堅持的修煉之法。

丹藥自帶丹毒,哪怕超一品丹藥毒性微乎其微,她也未靠著丹藥堆砌修為,尋求修魔捷徑。

季老魔玩笑時曾說過:“本尊所修非魔非道,唯本心所驅。我命由己不由天,天道因果循環,依托外物,掣肘自身修煉潛能,當是件賠本買賣!”

可是如今……

那麽桀驁不馴的女魔頭……她……

桃夭抖著手一把奪走她手中瓷瓶:“你……”

從儲物戒內掏出一大捧極品回春散,低聲道:“不要委屈自己用那些低階丹藥,我這裏有……”

冷風刮的季君竹臉龐有些疼,她撩開眼皮,凝了眼桃夭。看也沒看眼前續命的丹藥。

似笑非笑:“你是在可憐我?”

桃夭挺直背脊,捧著白玉藥品一動未動。

動了動唇,勸道:“我只是……”

季君竹唇角的弧度忽的咧開,打斷桃夭脫口而出的話。

“桃主,你手中高階丹藥我拿不得。你可知懷璧其罪的道理,我吶,如今的身份乃季家廢靈根三小姐,若是要了這價值一千上品靈石的極品回春散,我的命可旦夕不保。”

“我能護你周……”

桃夭的一句周全並未說出。

季君竹已是轉身,一步一緩走入酒樓。天氣寒冷,她將手指縮攏在袖筒中。

走了幾步,見身後的男子楞楞的立在原地。

季君竹歪頭,唇角那抹弧度從始至終未變分毫。

她神色坦然:“小桃子,本尊五百年前對你說過的話,不知可還記得?靠他人得來的修為與庇佑,終究不會穩妥。我吶,這一生,早就是與天爭命,不死不休。”

她的聲音很淡,淡的被酒樓內說書先生的話遮掩了住。

“說起這前任魔尊季君竹,老婦只能評一句:惡是真惡。”

說書先生站在酒樓大堂正中,手中一柄驚堂木,“啪”的一聲敲擊在身前桌面上,食客的視線齊刷刷聚集在他的身上。

“鬼域中,百鬼夜行。魔尊在其間行走,惡鬼啼哭不休。”

“傳說修魔者占領東海死靈淵時,正道精英修士齊出,企圖滅掉魔,證天下道統。魔尊季君竹祭出一柄白玉血扇,扇面輕輕煽動,正道十大派掌門便悉數靈根盡毀。”

“唉,這惡是真的惡!”

季君竹挑眉,恍若未聞。

等來桃夭回神,前後腳踏上酒樓二樓。

悅來樓之所以被稱為陵城第一大酒樓,聞名的不僅是此處菜色,更有其雅致的裝飾布局。

檀木為梁、雕梁鏤刻。

更有說書先生長年說書評修真界怪談、要聞。細數古往今來風流人物。

二樓布局比一樓更加別致,其上置放十餘張紫檀木桌,木桌與木桌的間距倒稀松規整。桌上茶水氤氳繚繞,地龍燃燒正旺。溫暖如春。

因天色漸晚,二樓雅座只餘一人,著一身深紫長衫,衣料單薄。

他背靠著樓梯口而坐,舉杯自飲自酌。

樓下說書先生,說至興頭,驚堂木手起,落桌。

“魔尊季君竹惡是真惡,可這善……卻並不是偽善。”

桃夭回神兒,這下總算聽了一耳朵說書先生的評說,側頭看向泰然自若,渾然不受影響的女子,噗嗤笑出聲。

他扯了扯她的衣袖,揶揄道:“老魔,聽聽,你當年做的都是些個什麽荒唐事兒。難為你堂堂一介魔頭,如今卻被人說成善惡難辨的魔頭。魔修這臉面都被你給丟盡了。”

季君竹警告的睨了眼桃夭湊過來的臉,快步向前與之拉開距離。視線無意瞟向角落處,定在那位手持酒壺暢飲的紫衣男子身上。

季君竹前行的腳步一頓,她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,垂著頭,本是漫不經心的臉上出現短暫的裂痕。

身後桃夭再次揶揄笑出聲,笑聲和著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,一並灌入季君竹的耳中。

她不由自主的掏了掏耳蝸。

“諸位想必聽說過,修魔者喜怒無償,手染鮮血,殺人隨心,此乃常事。”

“但季君竹卻特立獨行,她那雙蔥白的素手,撥弄過琴弦,撫摸過扇面,手持過書卷,卻唯獨未曾沾染上過鮮血。”

大堂中食客大多微醺,催著說書先生起哄道:“先生莫不是說錯了,一介魔尊,怎會手不染獻血?”

“呵!”

二樓那位從始至終埋頭飲酒的紫衣男子忽然擡起頭,嘲諷低笑。

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暴露在空氣中,並無特別。倒是那頭根根分明的銀絲惹眼了些。

他身前紫檀木桌上,歪七扭八倒了一桌空酒葫蘆。

他仰頭將手中最後一滴酒吞入腹中,聲音低啞,冷聲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:“只不過是因她暈血!呵!”

季君竹蹙眉,多看了眼他腳邊歪七扭八的酒葫蘆。

擡眸時,猝不及防撞入他那雙仿若啐了寒冰的眼中。

季君竹楞了楞,吹彈可破的肌膚起了層細細的雞皮疙瘩。

“冷嗎?此地燒有地龍,你若覺冷,我們不若再換家酒樓。”

桃夭為她續了盞熱茶,見她唇色微抖,眼底是真切的擔憂。

季君竹:……

她端起熱茶,唇湊至杯沿。猛灌了口茶水,這才定了定心神,沖桃夭搖頭道:“安心。我雖如今體弱,倒也不會見風便倒。”

她說完看了眼侯在一邊的小二姐:“上兩道你們店內拿手菜,另……”

季君竹側頭問桃夭:“桃主可要用些酒水?”

桃夭等了幾百年,從未能享受季老魔對他體貼關懷過,如今她掀眸淡問。饒是行走修真界多年,禦女無數,桃夭也有些動容。

他乖覺的點點頭,桃花眼內流光四溢,熠熠生輝。

只可惜如此美色,一桌之隔的女修,只淺淺看了眼,便又別開了視線。

說書先生的聲音依舊高昂激動。

“前任魔尊抗神諭而不尊那日,惹下天罰,為禍蒼生。可是生命盡頭她卻以世人感激涕零的方式,以己祭天,平息天罰。”

“她肆意妄為,卻也敢作敢當。若論其罪責,可悉數三天三夜。”

“若論其恩德,統共一件,便令造化感其恩德,輪回山上的冰雪終年不化,為其塑造浮雕之身。”

“正所謂一飲一啄,大抵不過前定,蘭因絮果,必曾歷經前因。魔尊墮了修魔道,卻不失赤女之心。”

“虛偽罷了。”墻角紫衣男子將手中酒壺重重摔在桌上,薄唇張合,沈聲自語。

季君竹眼角餘光瞟了眼他淡色的唇形,手心虛的抖了抖,茶杯內的熱水濺出幾滴,將她蔥白的指尖,灼了一片紅。

“看什麽呢?”桃夭狐疑的打量了眼不在焉的季君竹,探究的扭回頭。

神識若有若無掠過墻角紫衣男子,卻無絲毫異樣。

喝得酩酊大醉的男子,面色微醺,緊緊註視著堂下的說書先生,眼底濃郁的恨意幾乎能滴出墨來。

桃夭收回視線,意有所指道:“唉?這位瞧著又似為情買醉之人。”

季君竹一口清茶沒能咽下,嗆入肺腔,再次咳嗽出聲。這次倒不是真咳,卻險些咳斷了氣。

待胸口那口氣理順,破風箱呼呼啦啦的嗓子徹底啞了。

季君竹忍不住在心底罵了句,臥槽。

他鄉遇故人,她今日運氣絕好,活久見遇見兩位故人。

不慎被桃夭發現真身倒還能應付,若是被不遠處墻角的男子認出她的真身,那往後她怕是會被挫骨揚灰。

她與他可不是所謂的情債,而是……

說書先生正搖頭晃腦說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之類,季君竹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她。

她擡眸看了眼紫檀木桌擺放的翠紅柳綠的碗碟,今日這頓飯怕是吃不了了,速戰速決為好。

理了理袖口並不顯淩亂的衣衫,放下竹箸。

看向不停布菜的桃夭:“桃主,你今日為何會出現在……”

她一本正經打探道,可聲音卻越來越小,視線定在不遠處,一句話說了一半,便息了聲。

桃夭挑眉,順著季老魔發怔的視線看過去。

墻角處平平無奇的紫衣男子已經不在灌酒,他身前桌上不知何時置放一盤陵城醋魚。

紫衣男子臥躺在滿是空酒壺的方凳上,正仔細分離魚刺。

他雙指夾箸,動作極熟稔,魚肉與魚骨分開,魚骨未見絲毫損壞。

手速極快,十息不到,魚肉已是剔完,完整的魚骨架孤零零的矗立在青瓷碟中。

紫衫男子低笑一聲,忽然五指並攏,一巴掌拍碎魚骨支架,魚骨架在他手心化為齏粉落於盤中。

桃夭心中微訝,面上不顯,凝了眼出神的季老魔,試探問道:“對面男子,有何特別之處?”

出神只是十息,季君竹很快反應過來。

她灌了口熱水,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,輕點桌角,並未答話。舔了舔幹澀的唇,揚眉道:“看餓了,不若令小二姐上一盤醋魚,桃主覺得可好?”

桃夭一楞,眼底笑意真切了些。

整個玄天大陸的修士中,貪吃莫屬季老魔,嗜美食,甜酸口尤甚。

她方才出神,大抵看中了對桌那盤醋魚而已。

桃夭忽覺好笑,柔聲道:“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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